文/研究所 謝佳勳
前言：
文化資產業務中，同仁每年有機會訪談公司退休耆老們，希望藉由文稿及影像的紀錄，將珍貴的產業歷史回憶永久保存。電子檔案如經前輩授權，往後可應用於不同類型之文史計畫，有機會提供未來世代一個媒介、了解台糖公司不同業務屬性及職場趣聞等，進而對公司產生了解與認同。此次，研究所很榮幸能訪問到曾在台糖服務41年4個月的前總經理魏巍，期許透過魏巍生動有趣的經驗分享，讓同仁們了解公司早期外銷砂糖的盛況、海內外工作的挑戰及職場必備的工作準則。
青輔會招考 因緣際會進入台糖
台糖前總經理魏巍生於民國36年元旦，祖籍山東，兩歲就隨父母親來台，魏家共有三兄弟，魏巍排行老二，大哥魏之清，曾任職台糖公司糖業研究所，退休後定居於美國夏威夷。小弟魏崢，原本考上了中原大學建築系，但由於私立大學學費太貴而改念公費的國防醫學院，今日在醫界頗有知名度。魏巍畢業於淡江英文系，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是在母校英文系擔任助教，當時英文系兩班畢業人數約100人而真正出國繼續走學術路線的僅有一位同學，大多數的人不是選擇當英文老師，就是進貿易公司服務。畢業時，魏巍原本有出國念書的計畫，服預官役時，留學考、托福等測驗皆已通過，後來因家庭經濟難以負擔而作罷。因緣際會看到青輔會招考外文專業的名額，便姑且一試，沒想到獲得錄取。考慮當時國內走學術路線繼續深造前景欠佳，既然出不了國，魏巍決定改走實務路線，與任職台糖的大哥商討後，選填志願時，選擇了台糖。不同於現今，魏巍畢業時正逢台灣貿易起飛時期，進貿易公司的同學們幾乎做什麼、賺什麼，各個飛黃騰達。即便進入台糖公司工作3、4年後，仍有許多同學致電魏巍，希望能挖角他到貿易公司上班。
台灣經濟起飛的糖金歲月
民國60年代，台糖公司所有產品、副產品之銷售與儲運是由業務處（後改制為營業處）負責，共分為6組：外銷組、海運組、儲運組、商情組、內銷組、畜銷組，均由當時的協理但香蓀協理(副總經理)督導。民國61年，魏巍正式以甲種實習員身分進入台糖業務處海運組工作。當時的砂糖產量非常可觀，每年約有70、80萬噸，特別是民國65/66年期曾破紀錄達到107萬噸。早期裝貨港口有高雄港、基隆港及花蓮港，砂糖成品裝袋後，會先儲放至糖廠倉庫，待貿易船抵達後，再將成袋砂糖分批以火車或卡車轉運至港口裝船外銷。散裝糖則集中到高雄碼頭倉庫，裝船時直接以輸送帶傾卸入船艙。當年外銷糖收入占台糖公司營收比例甚高，也為國家賺取可觀的外匯。可惜後來政府選擇國際化、自由化政策，開放砂糖自由進口，砂糖產業逐漸式微，產量也隨著糖廠的不斷停閉而大幅萎縮，台糖後輩們無緣見到一個月有十數艘船停泊港邊、裝運砂糖出口的榮景。
港邊裝貨，準備外銷砂糖
台糖依賴電報與外商業務聯繫說起出口賣糖的業務，當時是由台糖公司業務處外銷組負責與國外客戶接洽；談成生意後，後續交由海運組負責洽租船位，運至目的港交貨。當時全球有兩個主要的砂糖交易所，粗糖是在美國紐約，白糖則是在英國倫敦，而台糖銷售的主要對象是國際大糖商，價格會以交易所每日的牌價為計價基礎。比如，白糖計價會依據英國倫敦期貨交易所的白糖合約價格再做加碼（premium）或減碼（discount）調整，或按裝船前個月某段期間的平均價格計算，招標由加碼最高的糖商得標。同仁們繕打函件用的是手動式英文打字機，在運算龐大的貿易金額時也是使用機械式的手搖計算機，每個數字都要先撥好、操作搖桿時會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，費時又費力，當時哪裡能想見電子計算機的問世會帶來多少轉變。
總管理處糖業文物館展陳之手搖式計算機
民國60年代，業務處人員與國外糖商聯繫的方式是打好電報稿後送至電信局、透過國際電纜(cable)傳輸國外，4個英文字母算1個字收費、費用高昂，故書信內容力求精簡，像是shipment (貨載)的單字較長便會使用雙方都看得懂的縮寫shpt替代。後來Telex電報機問世，台糖也裝了一台Telex機器，由專人打字轉換為專用帶子，再發送給對方，國外公司在接收到我方帶子後，會再使用Telex機器轉成文字閱讀。
隨著科技發展，傳真機(FAX)、網際網路問世，訊息透過新媒體直接外傳國外公司，大家不必再斤斤計較字數和傳輸時間、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方式變得無遠弗屆。如今看看你我周遭，人手一機，甚至可以直接使用通訊軟體傳遞訊息或視訊通話，早已不復見當年「隻字必較」的窘迫。年輕同仁們若不曾實際經歷過這樣的作業程序、也沒機會聆聽前輩們分享過去工作時的情景，會很難想像早些年是以這樣的溝通方式與國外來回傳達訊息。
業務處一條龍的作業流程 豐富魏巍的國貿實務經驗
不同於外界貿易公司接單後即委託報關行處理後續事宜，業務處的一條龍標準作業流程幫助魏巍在十數年間累積了豐富、完整的國貿實務經驗。年屆五十，魏巍為學習新知並拓展視野，應允派駐美國、處理原料糖銷美及進口相關業務，從標單設計、招標流程等都得以應用上其紮實的國貿經驗。國際間原料糖的最大交易所是在美國的紐約期貨交易所（The New York Board of Trade，簡稱NYBOT），成立於1998年，由紐約棉花交易所（New York Cotton Exchange）和咖啡、糖、可可交易所（Coffee Sugar Cocoa Exchange）合併而來，位於當時的世貿大樓，而台糖公司的駐美辦事處也設在世貿大樓的21樓，魏巍每天在例行工作之餘，積極拜訪交易所了解最新商情、協助台糖行銷蘭花及其他產品，並接待同仁及國際外賓等。民國89年底，台糖買下加州一家蘭園，成立加州分公司，魏巍也奉調遷至加州。9個月後即發生令人震驚的911事件，凌晨在加州住宅觀看電視實況的魏巍，眼睜睜看著曾辦公3年多的世貿大樓在飛機衝撞下應聲倒塌、至今回想起來，餘悸猶存。
語言比專業重要 有助拉近外籍同仁的距離
回首駐外經驗，魏巍認為海外投資是台糖公司實力的延伸，但在國際化的過程中，勢必會面臨許多問題，投資前，必須經過審慎的可行性評估。派駐海外的人員應具備入境隨俗能力、經營管理能力及危機處理能力，而在管理上，語言往往比專業更重要。舉例而言，當時魏巍接手加州蘭園，其中120多名員工中約有100名是墨西裔。為與同仁們溝通，魏巍商請一位墨西哥裔員工利用午休教西班牙文。魏巍逐漸在月會致詞中穿插部分西文，使得墨籍員工極為開心，也拉近了老闆與員工的距離。
美國眾議院議員們參訪加州蘭園
在美國，公司若賺錢，員工就會期待調薪。當時愛爾蘭裔的COO（營運長Chief Operating Officer）代表員工和魏巍談判了3回，亟力要求調薪。考慮再三後，魏巍以尚未達到台灣總公司要求的獲利標準為理由未調，改以獎金鼓勵。因為台糖在當地可謂「外商公司」，英文西文等都不是我們的母語，這兩個例子說明了融入文化與語言的重要性，如語言能力不足、溝通即成阻礙，反之，若外文流暢，許多問題也能迎刃而解。
運用交易領導及轉型領導的技巧可有效促進團隊效率
除此之外，駐外人員在深入了解所在地民情文化的同時，也需要累積充足的經營管理經驗並培訓接班人員。魏巍認為運用交易領導及轉型領導的技巧可以有效促進團隊效率。所謂交易領導(transactional leadership)是以交易式、實際的誘因如獎懲、升等來交換員工的績效；而另一種是轉型領導(transformational leadership)，則著重於領導者的個人魅力與特質，例如：以身作則、具同理心等，讓屬下能心悅誠服的工作。魏巍回憶道：「還記得當初進公司時，但香蓀總經理是協理(副總經理)，為人正派、要求嚴格，上班前，他會提前到Telex機房看前一晚國外來的電報，中午之前若沒看到承辦人的回覆函稿就會催問，任何電報函件不得拖到第二天回覆，業務處同仁們也因此磨練出極高的工作效率。但總親身實踐的『轉型領導』，對我日後的為人處事影響深遠。」一般而言，次級的管理者多運用「交易領導」的方式，而優秀的管理者則偏重「轉型領導」，這樣的管理方式就算拿到海外，一樣適用。
吃虧有回報 專注加毅力 成功必來到
民國94年612的大水災是魏巍職涯上最難忘的事件，當時位於嘉義東石的海埔畜殖場因為颱風帶來豪雨加上潰堤，有2萬多隻豬受困、浸泡在海水中、慘不忍睹。魏巍在災區和現場同仁們一起在豬糞尿、汙水中搶救尚未滅頂的小豬，總共救援了13,676頭豬，但無奈還是損失了10,665頭。事後，很多畜殖同仁因為手腳泡在汙水中而受到感染、皮膚潰爛，可是大家都沒有怨言，這種患難與共的精神，儘管事隔多年，至今依舊令魏巍感念不已。
人的一生，就像寫一本書，年屆古稀的魏巍回首過去40多年的職場點滴，無限感慨，最後希望能以座右銘與年輕同仁共勉：「學習要趁早，專業不可少，EQ多修練，吃虧有回報；寧緩多一慮，勿急失焦躁；專注加毅力，成功必來到。」其中又以「吃虧有回報」最有意思。魏巍說：「在職場上，吃虧是一定會遇到的。例如，升遷時，若是A跟B兩個能力差不多的人，老闆可能基於某個原因讓A先升遷。若今天我們是B，心裡必然不服。但只要是通情達理的主管，下一個機會一定會給B，而且可能好過前一個機會。因此，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時，要試著轉念。不要因一時的不平而怨憤。」依魏巍個人的經驗，雖然職涯上曾吃過很多虧，但現在發現，後來得到的回報反而更多。
一日台糖人 終身台糖人
魏巍深信：「一日台糖人，終身台糖人。」，絕大多數的台糖員工進公司後就做到退休，因為我們的企業文化很純樸、人與人相處非常真誠。魏巍在訪談最後感嘆道：「我可以說人生所有的精華都在這裡了。」無論是過去或是現在，職場上難免都有酸甜苦辣的回憶交織其中，四十多年的工作經驗，說起來似乎相當久遠、但實際上歲月轉眼即逝，聆聽魏巍分享故事的同時，我們彷彿看了一場高潮迭起，也有出乎意料的曲折轉彎的精采電影。
後記：
許多時候，我們因為年紀的隔閡、階級的高低、單位的遠近而失去了與前輩、長官們溝通的勇氣。但想一想，其實，他們也曾經從基層員工做起、面對過各式各樣的挑戰。前輩們是台糖公司企業發展的見證人，這些經由口述歷史的經驗傳承更是公司無形的文化性資產，值得我們用心品味並學習效法。
